好像做了很美妙的梦。
一点一点地,山内向现实失速下坠。感官不情愿地逐渐恢复。他仍然被锁着,麻木的手腕磨到金属环,奇怪的触觉仿佛双臂不属于自己。脑袋昏昏沉沉,身上每个地方都在痛,特别是……
他条件反射地瑟缩,但曾根崎好像不在这里。他是独自一人。
自己不知昏迷了多久。他已经对时间失去概念。
尽管清醒过来,山内仍然不愿睁开双目面对现实。瞳仁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地转动,试图重温梦里的光景。
大海,白色建筑,还有……那个人。
他此刻在哪里呢?
上一次山内被挟持也和帝都旅行社有关。那个时候,他深信井泽会来解救他。而他也确实没让他失望。
但这一次,山内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见到井泽。更何况现在他或许还没从暴走状态恢复。
希望他不会记得他们发生过什么。
等案件结束以后,山内想,或许他应该离开未犯。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他有种奇怪的木然,仿佛隔着一层似的。于是他放纵思绪消沉下去,直到意识再次变得模糊。
*
门被砰地打开。
曾根崎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,一脸狼狈。不等山内退缩,他扑过来,冰冷的金属抵住他的太阳穴。“呐山内,”曾根崎喘着粗气,不成调的声音不知是哭是笑,“井泽来救你了,猜猜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死?”
很可怕。对自己施暴过的人再度这样近距离接触很可怕。
山内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抗拒,但他用尽全力克制着生理性的颤抖,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毫无反应。井泽不能来!尽管从曾根崎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,山内心里燃起一点微弱的星火。如果他因为自己越线……他余下的人生都不知该如何自处。
因此山内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对井泽呐喊不要过来,尽管他清楚这是徒劳。门外走廊传来足音,带着空旷的回响。
井泽终于出现在山内的视野。他脸上有血——不知是别人还是他的,藏青色的背心更是被染成黑红;但他的表情很平静……异常过头地平静。井泽不紧不慢地步步前行,理智的躯壳下仿佛跃动着疯狂的火种,浴血的修罗要将一切都破坏殆尽。
曾根崎低声咒骂,更紧地挟制住他。“井泽,山……”
他话音未落,山内只听见耳畔一声清啸,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飞速掠过。曾根崎的武器掉落在地,而井泽似乎在瞬间就冲到他们面前。他一把揪住曾根崎,将他从山内身边拽开,他被扔到旁边的空地时发出钝重的闷响。
井泽跨站到曾根崎面前。
喀哒。安全栓被解除的声音。
“井泽さん,”预感到将会发生什么,恐慌席卷而来将山内灭顶。“井泽さん,不要——”
曾根崎面如死灰,他被迫仰视井泽,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。像蝮蛇吐信,娓娓说出沾满毒药的致命话语。“来啊,来杀我。我输了,可你也赢不了。知道吗?山内已经被我……”
砰。砰砰砰砰砰砰。
一切都结束了。
震耳欲聋的轰鸣声,山内绝望地闭上眼。
直到他听到从再次见面以后就没说过话的井泽终于开口:“曾根崎、逮捕。”
他手指抵住额头,是山内熟悉的拨打骨传导电话的姿势。疑惑的视线移向曾根崎,他惨白得像一张纸,身边零落的弹坑还在袅袅冒出青烟。
井泽拖着看上去像是死过一回的曾根崎,把他甩到门外。外面似乎有接应的人,井泽和他交谈几句,反手关上门向山内走来。越走越快,最后几乎小跑着,在山内身边半跪下。
他焦急地为他解开镣铐,摩擦青肿的手腕。自从认识井泽以来,山内好像从未见过他这么慌张的模样。
“井泽さん,”山内觉得此刻自己反而比他冷静。“曾根崎和帝都旅行社有勾结,可能还和暗杀南云的势力有关……”
井泽用力把山内揉进他的怀抱。
山内张口结舌地停止了思考。
“对不起,没有保护好你。”井泽沉声说。“事件已经全部解决了。其他人也都很安全。救护车马上就到。”
这比之前所经历的所有都更像梦境。但不可思议的是,它居然是真实的。因为紧贴着井泽的关系,他说话时胸膛隐隐的震动和他的体温一起慢慢传导过来,让山内安心地想哭。井泽恢复了,井泽没有越线,井泽……拥抱着自己。
“井泽さん……很痛。”被挟持到这里来的时候他的伤势就已经不太好。
于是井泽又慌张地道歉,急忙松开他。最后山内别扭地靠在井泽胸前,但他眷恋着他的怀抱,不愿再调整姿势。
刚才听到、以及在梦里也出现过的似曾相识的啸叫再度传来。山内仰头望去。
速度与力量的化身,身姿轻捷,羽翼舒展。矫健的猛禽结束滑翔,落在山内身畔。他略微抬起手指,而它温顺地任由他触碰。
井泽的精神体是鹰。
“它回来了。”
“多亏了山内君。”
“回来就好。”
山内宽慰地小声喟叹,终于可以彻底放心地虚弱下去。睡意突然汹涌袭来,他困倦地想要阖上双眼。
仿佛慢慢沉入水底,井泽的声音被山内逐渐涣散的意识过滤得混沌不清。“山内君?山内君?!不要睡觉,保持清醒到医院再睡……求求你…………我爱你,所以……”
被井泽摇晃地受不了,山内用最后的力气伸出双手,扣住井泽的臂膊。“那井泽さん可以一直陪着我吗。”
这种时候,任性一点也是可以的……吧?
井泽朝他俯身。
嘴唇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,视若珍宝似地轻柔。井泽第一次给“山内彻”的亲吻。
“你睡觉的时候我也会陪在身边。我向你保证,等你睁开眼睛以后,首先看到的就会是我。”
END
番外
井泽第一次去山内家过夜,是在事情结束两个月之后。
两个月前,山内从医院醒来,发现井泽果然不在身边。
为什么要下意识地用“果然”?井泽并不是个喜欢失信的人。
还是因为太缺乏安全感吧,环视空荡荡的病房,山内自嘲地想。长久以来追随井泽而得不到认可,即使事出有因,也仍然让他很疲惫。而井泽在救出自己时的表白,现在回忆起来也恍如隔世。那句“我爱你”,那个吻,真的发生过吗……
唯一的证据是山内手机里井泽的留言。“非常抱歉,工作上有事,不得不离开你了。等下次见面,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。”
从探望他的众人口中,山内终于得知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。
益子医生事件后,曾根崎暗中和利害关系一致的儿岛祐三势力搭上了线。他们仍不死心,试图找人偷出化学物质安全对策室研究的新药,给反对未犯系统的南云投毒。而有过前科把柄的后藤可以说是送上门的对象。没想到在这个当口,系统恰好探知到后藤杀妻的意图。发现即将引火烧身,曾根崎才会不顾一切地中止未犯的搜查。
最意外的收获,帝都旅行社背后的黑幕竟然是曾根崎。多年来他一直操纵它打压要员,排除异己。越南0号案件的冤罪发生后,正是曾根崎担心影响未犯推广的进程,派旅行社的人把井泽妻女灭口。
曾根崎之所以如此忌惮井泽,不光因为井泽追查宇佐美影响了他的仕途,还因为他比谁都害怕井泽终有一天会发现真相。
“这么说……井泽さん终于报了仇?真凶还是亲手抓捕的?”山内不可置信地问。
“嗯!”吉冈重重地点头。小田切感慨得眼泪汪汪,脸上却在笑。
“太好了……”山内喃喃地说,由衷为井泽感到高兴。
案发已经三年。从此以后,他终于可以解脱了吧。
井泽被叫去配合南云暗杀事件的调查,失踪了很久。同时,因为曾根崎落马的关系,法务省、厚劳省和其他几个涉事机构的高层都颇为动荡了一段时日。未犯从名义上来说已经解散,在人事异动的风暴中自然也不会有谁想起这个藉藉无名的小组。等到重新建立搜查部(听说是南云亲自授意),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。
未犯恢复正常运转那天当晚,井泽约他见面。
他们还是去港市场找了一家居酒屋,在僻静角落坐下。阔别许久的再会,井泽究竟想说些什么,山内除了期待以外,还有隐隐的不安。
“第一件事,是想向你道歉。”井泽说。
“那个时候,我陷入狂暴状态,把你……当成了别人。意识不清楚,但我一直在想,这是谁?后来,我感受到了山内君对我的担忧。你一直都在担心我,我知道的。就凭这,我认出了你。可等我醒来,你已经不见了。”
井泽搁下杯子,对他微微低头。“非常对不起。如果没有山内君,就没有现在的我。”
当时有再多委屈和痛苦,此刻都仿佛和着饮下的酒,化作一腔释然的暖流。“已经没事了。”山内垂下眼,低声说。
“第二件事是,或许你已经听说了,曾根崎就是我要找的真凶。”
山内点点头。
“我想向你澄清,我去抓曾根崎的时候还不知道。是他被捕以后自己交代的。当时,我满脑子只有要去救你。我想过,最后抓住他时,要把那一发子弹都打掉泄愤……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他。”
“即使我知道他就是真凶,也还是不会越线。”
“因为之前我了无牵挂,只想复仇。但是后来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新的意义。”
“……”山内不敢去理解他暗示的意思,怕自己最后会失望。“井泽さん……”
井泽注视着他,目光真挚而痛惜。“山内君,抱歉我一直在逃避你,还让你受到这么大的伤害。因为过去我总是觉得,我还没有报仇,而你还年轻,值得比我更好的。”
“现在我还可以奢求你继续做我的向导吗?不光是向导,还有……伴侣?”
山内想说些俏皮话,好显得自己不那么急切,比如“井泽さん真狡猾,明明知道哨兵向导的羁绊是不能切断的”;但终究还是脱口而出:“我愿意。”
有那么一瞬,井泽好像真以为山内有可能会拒绝似的。听到山内的回答,他才如释重负地笑出来。
“那,以后请多指教。”
之后他们好像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。他们还是在喝酒、谈天,但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无法言喻的暗流涌动。
【酒驾是不对的】
*
井泽第二次去他家过夜,是在一个星期后。
他们又处理了一个和破碎的家庭有关的案件。数年前发生的凶杀,被害者亲属孤注一掷的报复,即使被未犯阻止也永远无法消解的仇恨。再悲惨不过,然而也再普通不过,他们的职业生涯中会碰到许许多多次的那种案件。
但井泽很消沉。
没人有资格评价井泽该怎么样、不该怎么样,因为其他所有人都足够幸运,不必经历他遭遇的惨剧。案件已经解决,剩下的伤痛唯有交给时间来慢慢平复。
山内把他拖进车里,开回自己家的时候,井泽没有拒绝,也没有同意。
但他能为井泽做些什么呢?他在井泽心里又有多重要?
一个人的分量,一定不及两个人。
最后他们并排躺着,什么都没有做。后半夜山内醒了,听见冷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上。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,故意去顶嘴里的口腔溃疡,于是针扎般的疼痛细密地泛上来。
第二天醒来时,井泽不在身边。
他慌张地起身去找,错愕地闻到厨房传来的烤面包和黄油的香气。井泽哼着歌把丰盛的早餐一盘盘摆到桌上,看到山内以后忙不迭地招呼:“本来都要去叫你起来了,快吃吧。”
山内还愣在原地没动,井泽已经又转过身去开始煎蛋,还一边抱怨着:“山内君冰箱里的东西怎么全都快过期了。这样下去不行。年轻人要好好吃饭。”
山内走到桌边,慢慢拉开椅子,这时才一点点彻底苏醒过来。“那怎么办?”他注视着井泽忙碌的背影,轻笑着说,“得有人监督我才行。”
*
井泽第三次去他家过夜,是在不久后某个周五晚上。
下班后,井泽问他周末有空吗,想带他去见一个人。山内问见谁,只得到了“是我们都认识的熟人”这样的答复。他一头雾水,但还是颔首同意,然后井泽笑了,凑近他低声问:“那今晚可以去你家的吧?”
于是顺理成章地喝酒、吃饭、回家、作碍。
第二天早上,他们在船上享受为数不多的属于两人的时光。
“有件事我最近一直在考虑。”井泽支起手臂撑住头,侧躺过来注视着他。“我想……从那幢房子里解脱出来。也想和你一起住。”
山内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但是处理房子的事可能要花很久。在那之前,我可以来你这里叨扰吗?”
山内在被子下慢慢摸索,找到了井泽的,两人缓缓地十指紧扣。他的单身公寓要住两个人还是嫌小,特别是船——虽然他并不讨厌这一点。井泽可以先搬进来,等租约到期后,他们再一起找个大一些的公寓。
和井泽共同生活、一起制定今后的计划……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。
“嗯。”山内听见自己慢慢说,“当然可以。”
下午,井泽开车带他去霞关。
一开始山内不明所以,还以为他们要去外务省,直到他在林立的高楼掩映下看到那幢纯白的建筑。
——塔。
“我说过的吧?要带你来的。”井泽转头看他一眼,笑着说。
山内在惊讶和茫然中点点头,随即猛地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——他只在梦里见过塔,而井泽也只在梦里对他说过这句话。
“梦是真的喔。”井泽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,“那是羁绊形成以后,我们在精神层面的交流。山内君当时听到我说的话,就是我想向你传达的想法。”
哨兵和向导的关系,也许远远比他以为的更加玄妙。
而当他们要见的人终于露面,山内更吃惊了。
“长岛前辈……久疏问候,您为什么在这里……?”
长岛拍拍山内的肩膀。“井泽,你难道还没告诉小兔,我就是你们的介绍人?怎么样,我推荐的人很适合你吧?”他转向山内,“要给井泽找向导真的很难。可是你觉醒以后,我发现你们是最相配的。”
最相配……?!
山内迟缓地仿佛明白了什么,瞪着井泽。井泽朝他抛来一个“等会儿再和你解释”的讨饶表情,按着他的脑袋,两人一起向长岛深深鞠躬。
“受您关照了。山内确实是最好的向导,我感激不尽。”
长岛爽朗地大笑。“既然你们一起来了,要不要……顺便去登记一下?”
等到他们和长岛告别、回到车上往公寓开回去的时候,山内仿佛还在梦游。
这种登记哨兵专属向导的流程和手续,简直像……
“有没有觉得,这很像结婚入籍?”没等他多想,井泽率先开口。“不过我们的羁绊是比普通人的结婚更深刻、更长久的喔。”
山内抓抓头发。他还不习惯井泽这么主动,这么油嘴滑舌。
“回去的路上要不要去一下超市?要给你的冰箱补充食材了。”井泽问。
这种充满生活感的对话是怎么回事?幸福得不像是真的。而想到这对话以后会逐渐成为日常,山内无法掩饰内心的雀跃。
“那顺路再去你家拿点替换衣服?既然要搬过来的话……”
“好啊。”
之前井泽在他家过夜,因为隔天穿的还是同样的衬衫和背心,吉冈每次都眼光毒辣地发现了。最近他甚至敢用这件事做把柄威胁山内。
“你再欺负我,我就把‘那件事’公布出来!”他愤愤地说。
吉冈这个笨蛋。他以为自己害怕公布吗?
山内发现自己在笑。如果哪天吉冈真的在搜查部大肆宣扬他和井泽的关系,那他就……至少一个星期不欺负他。
END
传送门还是以前那个【手动狗头
精神体理论上应该是不能对普通人造成影响的,救山内那里井泽操纵鹰来弄掉曾根崎的武器,就当他为爱开挂吧x
写番外的时候想井山如果要住在一起,让山内去住井泽的房子感觉会很委屈他,然后就开始想能不能卖了房子买新的这种很现实的问题,然后想到凶宅应该没那么容易卖掉吧【。。。就,最后果然还是只能委屈山内兔兔【。
看完SP发现一年了居然还没有河豚锅,被编剧的骚操作气到了,后面应该还会写个原作向的短篇解释为什么井泽一直不请客【【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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